来源：南方周末

南讯股份的客户，不少是天猫或淘宝上的销量大王。

“电商营销短信简直是大‘轰炸’，我自己都觉得是垃圾短信。”吴明边说边向南方周末记者展示他手机里的短信内容：仅2021年3月，涌入了超100条。

作为一家快消品天猫旗舰店的运营主管，吴明为推广公司业务，也采用了短信营销这一手段。其中，一家为其发送营销短信的企业，近期向创业板发起了冲击。

这家拟IPO企业名叫南讯股份，注册地址位于厦门火炬高新区，成立于2010年，企业前身注册资本仅3万元，但依托于中国电商市场的高速发展，公司赚得盆满钵满。

招股书显示，2017年至2020年上半年，南讯股份的营业收入分别为1.61亿元、1.99亿元、2.43亿元和1.54亿元；净利润分别为3736.09万元、3308.79万元、4626.54万元和3117.98万元。

同期，南讯股份总共发出153亿条短信，其中营销类短信约133亿条。仅2020年上半年，南讯股份销售了29.6亿条短信，平均每天发送1628.29万条。在双十一、618等电商大促期间，南讯股份可保障同时发送10万条以上短信。

平均下来，每发一条短信，南讯股份大概能赚一分钱。频频为人诟病的营销短信，为何能孵化出一家拟上市公司？

一条短信卖4分钱

南讯股份对自己的定位，是一家依托大数据和云服务技术为零售企业提供客户关系管理服务的SaaS(Software as a Service，软件即服务)公司。SaaS是当下最热门的创业题材。

南讯股份服务的客户主要是淘宝、天猫、京东等电商平台上的商家。提供的服务，是各类CRM(Customer Relationship Management，客户关系管理)软件及服务产品，以及基于CRM平台的数据分析及筛选，然后提供针对消费者的“触达服务”。

“南讯股份CRM软件与天猫、京东都有数据分享。”吴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分享的内容包括客户购买的金额次数、客单价、电话号码、省份等基本数据。

之后，南讯股份各类CRM软件可对订单数据、商品数据、客户数据等进行分析，对消费者进行精准细分和管理，并能提供关联产品推荐等服务。

在数据分析的基础上，南讯股份CRM软件可嵌入触达客户的雁书服务，即短信、彩信、超信、邮件以及未来的5G消息等。

据招股书，以2020年上半年为例，南讯股份CRM软件及服务实现营收1.4亿元，占营收比重91.37%，其中，雁书服务实现营收1.15亿元，占比达75.2%。

南讯股份将雁书服务细分为营销类、通知类。其中，通知类可以细分为订单通知、发货通知、签收关怀、付款关怀、到达提醒等；营销类短信均为活动通知类，如“×××旗舰店：抢爆款美味5折，专区跨店满400减300”。

营销类短信占大头。招股书显示，2017年—2020年上半年，营销类短信占比分别达到84.39%、86.55%、87.50%、89.07%。

招股书还透露，2020年上半年，南讯股份一条短信的售价为0.039元。

A股同类上市公司中，光云科技(688365.SH)提供的CRM短信销售均价为0.0424元/条，新三板公司美登科技(838228)提供的CRM短信销售均价为0.047元/条—0.052元/条。

曾四次闯关IPO的北京挖金客信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称挖金客)，主营业务包括为各大行业大型企业提供增值电信服务，短信销售均价为0.023元/条。

南讯股份售价居中，但从规模上看，南讯股份短信销售规模高于上述几家公司。2019年上半年，光云科技CRM短信销售收入为1441.3万元；2019年全年，美登科技短信销售收入为379.67万元，南讯股份CRM短信销售收入1.94亿元。

南讯股份认为，公司业务的独特之处在于“精准触达”。招股书举例：假设商家共有历史订单信息2000万条，如果不使用南讯股份CRM软件配合雁书服务，商家需要向2000万条历史订单信息中涉及的消费者发送活动通知短信。

如果向国内从事企业融合通信业务的线上线下公司采购短信，如挖金客，其短信销售均价0.023元/条，发送2000万条，商家大概需要花费4.6万元短信费用。

如果使用南讯股份的CRM软件及配合雁书服务，那么，南讯股份CRM软件会通过商品标签、购买次数、购买金额抽选10万个客户，再使用雁书服务向这10万客户推送短信通知。

商家购买南讯股份软件1年使用权价格为2.87万元，如果以短信销售均价0.0407元/条计算，南讯股份帮其发送10万条短信，则商家还需付出4100元。

欧莱雅是大户

“电商大促的时候，我们也会用短信发送活动消息给客户，但效果并不理想。”在吴明看来，现在短信的触达率很低。由于营销短信发送太过频繁，很多客户的手机都会自动屏蔽促销短信，而且客户基本不怎么看类似的营销短信。

北京特亿阳光新能源总裁祁海珅亦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短信类营销其实就是博概率的一个低层次营销行为。”无论商家从何种渠道或方式获得了电话信息，都是一种没有客户黏性、没有互动体验的机械式传送。

“大品牌、大商家对短信会有刚性需求。”吴明认为，短信营销更多是商家用于老客户的维护。

据招股书，南讯股份前五大客户为：欧莱雅，良品铺子，联合利华旗下品牌如立顿、力士等品牌主营商业公司，娇韵诗、欧舒丹、倩碧、雅诗兰黛等护肤品牌主营美妆公司，以及北京当当网信息技术有限公司。

前五大客户销售占比合计达到35.15%。如2020年上半年，欧莱雅集团为南讯股份提供的销售收入达4070.9万元，占南讯股份比重达到26.38%。

2017年—2019年，公司前五大客户名单中，还出现过完美日记、百雀羚、美加净、六神、服装品牌GAP、百草味等品牌。不少品牌都是天猫或淘宝上的销量大王。

南讯股份旗下客道平台定制版CRM产品复购率为65.73%。“大企业虽然知道短信营销的效果一般，但是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吴明说。

“泛滥一定是有原因的，而且对于商家来说，一定有得赚。”上海久诚律师事务所首席合伙人许峰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如果以2020年上半年南讯股份一条短信4分钱来计算，只要能“猜准踩中”一个消费者，对于商家来说，这个成本可以忽略不计。

2020年上半年，欧莱雅集团为南讯股份提供的销售收入达4070.90元，为南讯股份第一大客户。

无人监管？

根据360发布的《2020年中国手机安全报告》，2020年，360相关产品拦截各类垃圾短信约177.3亿条，同比2019年上升86.1%，平均每日拦截垃圾短信达到4845.3万条。在垃圾短信类型分布中，广告推销短信占比达到95.6%。

早在2013年，媒体就曾多次就垃圾短信泛滥进行过报道。近十年来，陆续有消费者因营销短信骚扰将运营商、发送主体公司告上法庭。

据北青网报道，2021年2月，北京一银行在明知当事人退订推送短信后，仍向其发送营销短信，侵扰个人生活被告上法庭，索赔一千余元损失及1元精神损害抚慰金。北京丰台区人民法院判原告胜诉。

工信部在2015年出台了《通信短信息服务管理规定》，其中第三章商业性短信息管理第十八条明确指出：短信息服务提供者、短信息内容提供者未经用户同意或者请求，不得向其发送商业性短信息。用户同意后又明确表示拒绝接收商业性短信息的，应当停止向其发送。

此外，用户未回复的，视为不同意接收。用户明确拒绝或者未回复的，不得再次向其发送内容相同或者相似的短信息。

从招股书及回复深交所问询函的信息可见，南讯股份对上述规定进行了规避。

首先，南讯股份不是工信部规定中的短信息服务提供者，而是一个短信的“二道贩子”。南讯股份首先需要向有资质的短信供应商采购足量的短信。

2020年上半年，南讯股份短信前五大供应商中，第一大为深圳市诚立业科技发展有限公司，采购均价为0.0265元/条，采购占比35.46%。第二大供应商为阿里巴巴云计算(北京)有限公司，采购均价为0.0274元/条，采购占比35.09%。

根据工信部《通信短信息服务管理规定》，经营短信息服务的，应依法取得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不仅需要有高于1000万人民币的认缴注册资本，还需要提交各类相关证明。

根据天眼查，深圳市诚立业科技发展有限公司、阿里巴巴云计算(北京)有限公司都具备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资质，即是拥有经营短信息服务的专业服务商。

南讯股份回复深交所问询时指出：公司之所以没有向三大运营商直接采购短信，是因为三大运营商实行代理制，代理服务商的短信发送数量与价格密切相关。发送数量越多，价格越便宜。

按照南讯股份现有的短信发送量，三大运营商的价格与阿里巴巴云计算(北京)有限公司等专业服务商的价格相比，没有优势。

此外，因移动、电信、联通等运营商结算体系原因，运营商采购一般需要预付款垫资采购，同时运营商根据发送数量返还的酬金也需要一定的周期。

而向专业的短信服务商采购，一般按照南讯股份实际发送数量月结的方式进行结算，公司不需要承担垫资的费用。

同时，南讯股份也不是工信部规定中的短信息内容提供者。公司提供的是CRM产品、雁书服务，发送短信内容及接收者手机号码均由客户自行拟定、提交。在南讯股份招股书中，营销类短信发送主体均显示为“××旗舰店”。

那么，谁该为营销短信泛滥负责？

“短信发送主体(商家)应该负责。”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数字经济研究院执行院长盘和林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具体要看发送短信的号码属于谁，如果发送内容的号码属于商家，南讯这样的公司只是一键代发信息，属于信息发送服务。

他认为，短信发送主体主要违反的是工信部对未经同意发送商业短信的规定，处罚一般由电信管理机构依据职权责令限期改正，予以警告，可以并处一万元以上三万元以下罚款，并向社会公告，但“这种处罚并没有真正落地”。

“违规成本太低，导致各种垃圾短信有恃无恐。”许峰说，自己也想起诉索赔一元钱精神损失，但小额维权不可能靠个人去推进，成本太高，必须由消费者协会或类似组织出面打公益诉讼。

南讯股份在招股说明书中提及，2018年和2019年，公司归属于母公司所有者的净利润分别为3308.79万元和3994万元，符合深交所创业板股票发行上市审核规则中“最近两年净利润均为正，且累计净利润不低于人民币5000万元”标准。

2021年4月1日，深交所网站显示，南讯股份IPO审核状态变更为“中止”。这意味着南讯股份IPO已经被暂时中止。

(应受访者要求，吴明为化名)